35、集美是我家
周添成
集美中学被人们亲昵地称为“侨生摇篮”。本人三生有幸,在那里度过了三年的学习时光。在那里,有我的欢乐,也有我的烦恼。这都在我的青春岁月留下深深的印记。60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那些印记依然清晰,涂抹不去。

周添成
1952年11月的一天,我走进集美学村,仿佛找到了家。都说家是灵魂存放的地方,人离不开家。确实,家对我而言,尤为珍贵。我呱呱坠地以后,我失去双亲;5岁那年,我唯一的亲人——祖母又离我而去。从此我没有了家人,孤身一人寄养在姨婆家。寄人篱下,哪里会有家的感觉?
1949年,新中国诞生,我欢欣鼓舞,视祖国为我的母亲,把神州大地当成自己的家。从1952年10月21日坐上客轮离开槟城那一刻起,我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临走时同学、好友以《送周君添成北归》为题写文章为我践行。经过7天7夜的航程,我从南洋回到祖国,回到了家。
那一天,我们十几位侨生,根据自己的意愿,分乘两部公交车,从广州出发,经过几昼夜的行程,风尘仆仆地到了厦门,在厦门稍作休息以后,就由厦门市委统战部派人护送我们,搭乘渡轮到集美。在集美码头,早有两支迎接的队伍,他们都拉着写有“热烈欢迎你们归来!”的横幅,一支是集美中学师生组成的,另一支是集美侨校派来的。我被接到当时集美中学的校舍尚忠楼的顶楼一个大宿舍里。刚放下行李,就有学校职工送来全新的棉衣、棉被和枕头、蚊帐。此时已是冬天,寒风阵阵袭来,这些衣物正派上用场。一路的热情接送,此时的备至关怀,让我们这些海外游子感动不已!在集美,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在集美的3年里,我不再感到孤单,我处处感到温暖。我是第三代土生土长的华裔,在国内既无亲也无故,确实孤独,特别是寒暑假和节假日更有一种孤独感。但是学校很关心侨生,经常利用节假日组织我们到鼓浪屿等一些景点游览。我在集美过了三个春节,非常快乐。学校食堂除夕夜加餐,让我们美美吃上一顿;学校团委、学生会组织文娱晚会,不少有才艺的侨生上台演出;校主陈嘉庚先生给留校的侨生发红包,记得连续三年都包一万元,(相当于后来的一元)。这一万元可以在集美大社的饭店里炒4大盘海鲜,或是煮四碗肉丝面。其实,对我来说,假期并不难过,因为我是个书痴,借来一堆书,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一“啃”就是一整天,其乐无穷!
那三年,我感到最大的幸福的是,我见到陈嘉庚先生,而且与他同生活在集美镇。用现在的话说,我是他的粉丝。他是华侨的旗帜,我是归侨,我敬仰他、崇拜他。在集美的3年里,我经常看到他视察集美学村工地的身影,多次聆听他的教诲。他是全国政协副主席,每次北京开会回来,他都会像与家人聊家常一样给我们作报告。他的报告洋溢着爱国热情。他正直、公正,敢于说真话,令人敬佩。记得60多年前,我在集美镇的照相馆买了一张他老人家在作报告的照片,一直珍藏至今。
上世纪50年代,台海形势紧张,福建是前线。当时我们在集美读书,很像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的学生,过着紧张的战时生活。1949年国民党军队退居台湾,但仍企图反攻大陆,经常派飞机来骚扰。厦门地处前线,首当其冲。我们无一时安宁。那时候,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警报一响,我们就往防空洞跑。有几次,老师正在讲课,警报“呜”响了起来。老师只好把课停下来,叫我们往外跑;几个夜晚,我们睡得正酣,讨厌的警报又响了,我们只得匆忙披上衣服,拖着木屐,慌忙往外跑。为了躲避敌机的轰炸,我们修筑防空洞。毕业那一年,我们高年级的男生还值夜班,在海边站岗巡逻,寒风凛冽,冷得真不好受。我们那一届高考考场改设在山区的龙岩。那里既安静又安全,我们也争气,那一届我们两个班(38组)一百多人,80%以上的同学考上了大学。真是艰苦的环境锻炼人。
艰苦的条件,也能让人团结友爱,拧成一股绳。你看,毕业以后,我们两个班就有8对男女结成伉俪;毕业以后,同学之间、师生之间关系密切。当时,我们侨生的化学成绩较差,我在马来亚华校的初中阶段就没上过化学课。我们的化学老师蔡纯渝老师有身孕,顶着大肚子,给我开小灶,补上初中的课程,我们都很感动。我回国无经济来源,一直享受人民助学金。期间我收到过两笔汇款,一笔是海外同学捐赠,一笔是我向姨婆要的,汇款单都经过班主任林生淑老师。他把汇款单交给我,只说了一句“省着用”,没有停掉我享受的助学金。这事我一直铭记在心,我很感激他。我不好动,文娱活动经常缺席,林老师也没有当面批评过我,只是通过班干部提醒我,注意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同学之间的相互帮助,例子很多。比如我手头紧,买不起好衣服,印度尼西亚归侨郑宗奇同学把他的一件丝绸的新衬衫送给我;我生病,新加坡归侨曾国景同学给我送饭送水。一次暑假,李泉水与吴为其两位同学还分别邀请我到他们家做客。一桩桩,一件件,使我深受感动。同样,我也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同学。因为我英语水平比国内生高,是英语科代表。每次英语考试前,我会义不容辞地给学习有困难的同学辅导。我有“小先生”之称。
在集美中学高中的3年里,我课外涉猎不少,但影响了正课,至今我仍感到后悔,对不起老师对我的期望。我当过英语科代表和语文科代表,出席过厦门市青年学生代表大会,当选过学生会学艺部副部长,分管学校黑板报,可是高中3年,我不仅没有加入共青团,连靠拢组织的积极分子也不是。不过让我稍感安慰的是,我因为多读书,多写文章,为学校黑板报写了不少通讯报道,还被厦门日报吸收为通讯员,被学生会评选为“优秀通讯员”(奖品是一本作文簿,至今我还保留着),这让我养成了爱读书爱爬格子的习惯。
在集美三年,我一直享受助学金。除了吃饭,零用钱就不多。当时的侨生多数比我富裕,他们早上喝豆浆时可以加上一两匙的白糖,课间、晚自修后,都径直往“小巴黎”冲,尽情享受口福。而我手头紧,晚自修后只好上楼睡觉。这在当时,说实话,我是很难受的。当然,如今看来,年轻时艰苦一点,过俭朴的生活,对一个人以后的健康成长是有益处的。
在集美,我感到家的温暖。除了集美,我没有家。集美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