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美校友总会

《时光斑斓》选登

◎华晓春

《时光斑斓》是2013年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华晓春的第四部文学著作,前三部均为诗集,这本是他的第一部散文集,收录了作者的亲身的经历、心灵的磕碰、情感的沉淀和突然的启迪引发的种种思考。本刊征得作者同意,选取两节刊载于此,让读者分享他的人生感受。——编者

 

 

居住在这里,集美,2001年4月26日,阳光明媚,我在这时记下。

我常想,在时间的另一头,有谁突然翻开了这样的一天,会不会和我一样也有这样的触动呢?在道南楼下漫步,突然,听到一阵热闹的说笑,那些声音都有些失真了,我却清楚地听出他们在谈着适才校主的讲话、谈着科学救国……

是的,集美,就在我刚经过的这块青石板上,我看见了已垒高的脚印。

传呼响了,在龙舟池畔的电话亭里,在电话的另一头,是10年前从这里同处过的同窗、在读过我的一篇文字后燃烧的声音,他说:回来了,10年前的感觉,请让我听听曾经的校园!于是,我把话筒拿开,朝向集美傍晚火红的落日。他说听见了,有白鹭拍岸的动静……

记载,有时用书,有时用记忆,但更多的时候——用感情。

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地方,就无法将感情兜得一丝不漏。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竹篮子,扎的再密,也无法不让心里那些快乐或忧伤的光线外泄。电话那头的这位同窗,原是恨这里的,十几年寒窗后,他不甘心费尽心血抵达的这里没有悠扬的钟声、没有画面中的吉他、更没有想象中无时无刻的激昂澎湃。他错了,他以为生活的坚硬只与他不期而遇。

光阴荏苒,一块礁石在海风中悄悄地破裂;什么时候,那扇破败的窗沿被漫无边际碧绿的青苔修饰,现出无比的美来。现在的他在过去的他的背后为同样的地方——集美感动。只有白云在我们的头顶徘徊依旧。

在他的声音中我突然遇见了自己,象看见一出海市蜃楼中缥缈的衣袖。在一个地方处久了,已经记不清鞋里进过几粒沙;也无法清晰地记住是怎样的一个黎明,我曾在集美的哪一个角落面对着明亮的启明星埋下什么。只目睹了石鼓路的拓宽、厦门大桥在我们的闲谈中横空出世、钟楼在一个日子里被漆个雪白、时时现底的龙舟池偶尔荡出的一两圈涟漪……

呆久了,在水边,我慢慢发现自己体内有了些水声;游人散去,谁陪过亭子在水边泛滥的哭泣?融入其中就注定要一齐接受阳光灿烂和震耳欲聋的雷雨。虽然,在一个极度清冷的夜里,我怀疑过此刻的居住。

机翼在窗外抖着。身下是有如浸在水中无限的江山,眼前的平流层是一望无际的瓦兰,一团又一团的云如时间一样擦过睫毛。在云中想人间、想人生、想居住时,我的脑海有一种突然断电的感觉——我原是居于广袤中的一粒尘上。

正如在地图上,集美是一个点、北京是一个点、纽约也是个点——任何地方原都只是相同的居住。

衣服挂满了嘉庚路或南京路的店面,谁都可以进去挑上一件;书摆在集大或北大的校园,进出的不是学生就是先生;广袤无边的大地上,总有人不禁哼起同一首歌;于水之湄舞蹈,难免不湿了同样质地的衣襟……

晚间,看完本地新闻之后,掀起窗帘,我看见我居住的浔江边——万家灯火正明灭于连绵的春雨中,一两个孩子从我居住的楼下快乐地追逐而过……

一些种子陆续没入土中,一些是芽、一些化作更硬的石头,虽然,同样是悄无声息,象我居住的集美常有的恬静。                                 2001/4/26

 

厦门岛

被海水隔着,从集美,跃过海水,才是更加热闹的地方——厦门岛。

1987年,须乘两节车厢接起的公共汽车,晃荡过海堤,再穿过一些平房、香蕉林和棕榈树,才依稀可见所谓的大厦和高楼。而且,海堤经常是堵着的,于是就多了弃车漫步过海堤的经历——两边是浩荡海风,中间是动荡不得的鸣着喇叭的汽车长龙,我就在这样热闹的堤上走过,去赴特区的繁华。

最早去的地方,是中山路。因为那里,有我爱的书店。但每次下车,迎面而来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什么表情都有,什么服装都有人穿,骑楼下的店面一家连一家,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车辆从身边呼啸驶过,让人一下子发现自己的普通、渺小,也让人迷茫了起来:似乎谁都非常忙碌,谁都很休闲,这来来去去擦肩而过的陌生生命都在劳碌奔忙,根本来不及互相微笑一视,或者打一个匆忙的招呼,都受了什么驱使似的。那时年轻气盛,读了不少尼采和叔本华,每回遇见迎面而来忧伤、忧郁或者茫然的眼神,我都在心里说:请原谅此刻的无能为力,请等待吧、等待一个声音出现,你们将见到更加广阔的人生。我也因此两次在其中迷了路——居然找不着已经去过的新华书店。

在我第一次的印象里,那里的书店是庞大的,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一个书店里有那么多的书,林林总总,只要自己想要的都能买到。我也因此经常在那里一“泡”一个下午,放松身心,沐浴那里突然的静。只隔着一堵墙、几扇玻璃,外面就是吆喝、市场经济和商品,里面却是精神、飘逸和悠远。

但从书店出来时却是头疼的,还有很长的公车要挤,还有很多的面孔要面对,特别是这个时候:挤在拥挤的公车一角,车晃荡在海堤,车窗外已经暮色降临,出岛的人们仿佛同时累了,大家都沉默、都静静地忍受,有位置没位置的人们都一律摇晃、起伏着身体,些许灯光、乱七八糟什么颜色都有,从车窗外泼了进来,溅得大家浑身都是,可大家却浑然不觉,仿佛不会痛、没有伤,更没有人呻吟,司空见惯似的,都累了,身体的很多部位已经麻木了似的。而我一手夹着新买的书,一手抓在椅背上,偶尔张开困顿的眼睛时,在光线的强弱和纷乱里,居然可以看见一张张大喜、恐怖、迷惘、可怜、愤怒、哀怨、痴呆、疯狂等等表情,车里挤着的,仿佛是一车雕像。

当然,当时也去过一些景区,最喜欢当时厦大白城深夜的沙滩,恰同学少年,三、四个男男女女围拢着坐着,点着一小堆篝火,说什么都行,身边是浪花的激烈,心里是青春的火热,黑乎乎的海面上点点渔火,天,就浸在不远的水里。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当时还未开发的曾厝垵沙滩。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是参加在那里举办的首次特区报告文学研讨会期间,一个中午休息时分,两三人边聊边向海边走去,突然就遇见了一片狭长细腻雪白洁净的沙滩——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我怀疑连空气都不曾来过,旁边只有蓝如水晶的海。在已经很热闹的特区还能遇见如此蜿蜒绵长无污染的沙滩令我们惊讶不已,我们孩子一般脱掉鞋子,提在手上,用赤裸的脚板和孩子般的呼叫尽情的拥抱这一份干净。雪白的沙,蓝如水晶一样透亮的海。我当时真想有一把剪刀,剪下这样的一角天地。

之后,天天侧睡于厦门岛,认识了其中的一些人,渐渐去了许多地方,进出岛也越发便利。

比如鼓浪屿,那是块富贵气太足的土地,那些迷宫一样的巷子,那些攀满青藤和花的围墙、栅栏,那些异域风情的建筑,那块巨大而著名的石头,走在上面虽优美,脚却是酸的。轮渡一班又一班,捣腾着一些充满渴望和失望的人们。

一座城市如花,是美好的,倘有了内涵,则有了悠远。华丽的装裱是眩目的,我更想看见里面的光辉。

此刻,我的窗外是飞架的厦门大桥和海沧大桥,飞机在窗外起起落落,被一道海水隔着,否则定然是连成片的高楼大厦,一望无际的繁华。

桥、海堤是一种联系,一些车辆在上面飞驰,承载着岛内外互相的希冀;桥、海堤更是距离的一种标志,提醒着需要一定时间的抵达。可20年快过去,我依然住在集美,热爱着这样的距离:可以观望,也可以融入。           2006-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