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美校友总会

家乡的海

◎梦 奇

家乡靠海,小时候,叔公指着海的远方告诉我那里有座大岛,如果把那座岛撩开,站在这里我们就可以闻见檀香山吹来的椰风了。

长大后,我终于明白,因为那座大岛的存在,家乡面前的那片海只是一道海峡,我还知道海峡上有舟楫日夜不息地川行。六百多年前,郑和所率的宠大船队就是从我们家门口那片海下西洋的。

 风咆哮了一整个冬天,到了春天也累了,海静谧得如同散了场的剧院,此时水手们扯着嗓门唱的棹歌声会传进我的梦乡。

 渔汛季节,海滩上,数百名乡亲被一道绵延数里长的缆绳串在一起与大海拔河,村长带领大家高唱一种响亮的号子聚集心力,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歌声,网被从遥远的海上逐渐收回,数十万条的鱼被围兜到海滩上,那一刻鱼儿们都会发出骤雨般响声,引来群鸥翻翔争抢。

 这就是家乡的海,给我们欢乐的同时也伴随着许多悲与喜交集的故事。

 村长有三个儿子,都是讨海人。老大沉默寡言,生为村长的长子,他始终有率先垂范的担当,干活总要比其他同龄人勤劳,但是天生笨拙总让他的收获比别人少,于是时不时招来村长的责骂,对此年幼的我甚至怀疑他不是村长亲生的。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老大从牛角礁海域打鱼回来,鱼没打着却将一张网丢进海里去了,回家后不敢进门,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村长得知后高声斥责:“网都丢了,还有脸回来,不把网找到就不要进门。”

 对于讨海人,鱼网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宝,如同农民的锄头军人的枪,长辈的这样责骂是常事,不算过份。可是正处于青春萌动期的老大,沉默的背后是强烈的自尊,海边长大的人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村长却忽略了。

 听到父亲的责骂声,老大扭头回到海边,驾起渔船直奔牛角礁海域,一头扎入海里去。

 天色逼近黄昏,当娘的不见老大回来先着起急来,村长却蛮不在乎,气冲冲地说:“由他去!死不了。”

 夜色垂下了,还是没有回来,村长也终于坐不住了,立即召集老二老三驾船直奔牛角礁海域去,发现老大的空船孑然漂浮在海面,一切全明白了。

 第二天,没等天透亮,村里青壮年全围拢到牛角礁,水性最好的乌崽从水下将老大和渔网一起抱了上来。

 女人们哭得悲切,男人们面对死亡总是显得无情。作为村长,即便是丧子之痛,也不能在公众面前抺眼泪。可是当料理完后事,却一个人关在屋里三天三夜滴水不进,叔公见状,前去开导说兴许是海龙王招去当女婿了,经此劝导,悲伤果然减少了一大半。时间是最好的消痛剂,没过几天似乎没有发生过这一出,面对大海的无情,渔家就是这样疗伤的。

 事后,牛角礁海域不再平静,甚至有许多外村的人也来了,并不是为捕鱼,更有传说水下有宝贝,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村长耳朵里去。村长将乌崽找来问话,面对村长的诘问乌崽终于坦白:“咱们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是那里海底长了牛角,总挂住我们的网,压根就没有什么牛角。这次下水寻找老大时我无意中发现海底长了一株大树,游近细看,才发现树杆是一根合抱粗的樯桅,树冠则是一大堆长年被挂住的网,老大就是被鱼网缠住的。第二天我再次下水,壮着胆顺大桅往下潜,摸到一艘船,舱里有精致的瓷器,我捞了几件上来,送到县城里,识货的一看愿意出高价收购。”

 一切全明白了,水下是一条满载瓷器的沉船。村长决定往上报告,对此村里许多人想不通,众人围到村长家大院里阻止,理由是这本来就是属于我们村的一块大肥肉,一旦上报全得归公。还是叔公站出支持村长,叔公拉长语气说:“这事只能政府来解决,不报告咱们村里还得有人搭上性命。”

海边的人都通情达理,上报后不久,北京就来了考察队,经过一年多精心打捞,三千多件的明代瓷器相继被完好打捞出水,为了感谢村民,政府拨款在村里建了一所学校。

 丢失一张网,引来一场责骂,再搭上一条年轻的生命,揭开一座深藏海底的宝藏。谁能料得三百多年前的一场海难,到了今天却成为一座宝藏,大海所引发的悲喜交错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然而,下面发生的事就是站在任何时代,发挥多大的想象力也无法与喜字扯上边!

十年前隆冬的一个清晨,一场寒潮过后,海尚没完全平息,早起的村民发现海滩上冲来两堆人一样的东西,上前看个究竟,果然是两个人,大胆的人上前探一下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连忙抬回家,一番折腾后两人都苏醒过来。从他们口中得知,风暴中一场海难昨夜发生。村长本能地通知全村青壮年驾船出海,又寻到了几个人,可是全已僵直了。

 叔公年纪大,留在村负责安抚生还者,好不容易二人终于止住了悲伤告诉大家海难的经过。

 他们所在的一艘火轮船那夜正开往东南亚一岛国运渔货,航行中动力突然停止运行,船像醉汉一样被狂风吹到礁石上,浪又将船折成二截,船上的人全部落入冰冷的海水中。

其中年轻的是一名不满二十岁的男孩,本次是与父亲和叔叔第一次出海到南洋去打鱼,不料船刚出海就出事了,落水后父亲和叔叔对抱着将紧紧地夹在中间,奋力向岸边挪,先是父亲不行了,告诉他回家后要听母亲的话不能再调皮了,接着叔叔也开始撑不住了,用颤抖声音告他岸很近了,一定要活着回去,好好照料家中的妹妹,就这样他奋力向岸方向游,直到获救。

年长的也只有三十开外,开口时先是一阵抱怨,说他本来在家开小餐馆好好的,完全不想来。快开船了,由于船上的厨师手艺太次了,有一半的船员无法接受要挟船长一定要换掉,否则要集体走人。迫于无奈船长只好将他死拉硬拽上船顶替,才有此一难,接着便又破口大骂船长。转而又说好在自己水性好,要不肯定没命。叔公还补充说,水性好是一方面,你这一身膘满肉肥才是得以生还的关键,说得大家都笑出声音来,他们两人也露出生还后第一次笑容。

 叔公又关切地问起他们的名字,年轻说叫何宝柱,年长者说叫高加木,叔公听罢仔细分析 :“宝柱、宝柱,保住;加木,加木,木浮于水,能不生还?”于是大家就更乐了。

不久,政府来了一大批人继续做许多事,从来的人那里得知本次海难共有37人遇难,只有2名生还,都在我们村。

 这就是家乡的海,几乎给了我们一切,除了渔货的收成和交通的通达外,还有乐观豁达的人生哲学、对生与死的态度,更给了我们辽阔视野和勇敢无畏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