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一天
清明那一天，她走了……她是百岁老人白雪娇，一位南侨女机工，抗日女英雄。1939年5月，她不辞而别,只给父母留下一封信，说:“家是我所恋的,双亲和弟妹是我所爱的,但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念热爱的。”她化名施夏圭，加入了南侨机工的队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她在槟城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被当局驱逐,她再一次选择回到祖国。她隐姓埋名,在学校教书,绝口不提当年参加南侨机工的那段历史，退休后也从不登记自己南侨机工的身份，没有领过政府给南侨机工的一分钱补贴…… ——编者
◎陈耿凡
妈妈离去了，那天正是清明节。她以百岁之高寿，放开了人世间的欢乐与痛苦，驾鹤仙去，留给了儿孙们无尽的思念……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奇特的是，这个清明节的前后，阴雨绵绵不断，不时还雷声大作，大雨滂沱，还下起了广州少见的冰雹。而唯独4月5日清明节这天，天雨停了。大家都说这是妈妈特意选定的日子，在这前一晚她见到了表姐陪伴来的马来西亚的亲人，也了却了她念叨第二故乡之愿。也许是清阳之气托着妈妈的心灵向天飞去，妈妈似乎借助天意在告诉我们，不要悲泣、不要忧伤，好好生活着，她会为我们祝福的……
都说人离开地球将飞向天国，天国在哪里？遥望浩瀚无垠的天空，无数星星闪烁。妈妈你居住在哪颗星星上？你可安好？若干年后我们会在哪颗星星上再相聚？
我真挚地希望时光能倒流，哪怕流逝得慢一些。那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会更多些，还可以在妈妈面前撒撒娇。我时常想起我参加工作那天，妈妈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去工厂报到，她一路带着笑容；我记得我为了多干点份外事，常常主动加班至夜幕降临才回家，而车站旁总见到妈妈的身影，她却没有责备过我一句。
一次，春节前我去慰问一家贫困归侨，一家三口，男人因病瘫痪在床多年，还有一个不能自理的傻孩子，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太太担起了全家的重担，目睹此景令人唏嘘不已。回家我跟妈妈说了。妈妈居然说：“要么你也‘傻’了，让我照顾你”。她说此话时态度是认真的。这时的她年已过九旬，走路颤悠悠的。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病魔缠身的？我知道这是妈妈愿为孩子奉献一辈子感情的自然流露。
妈妈不仅对自己的孩子、亲人是如此的关爱，她对所有需要她帮助的人都会伸出援助的手，都会及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在妈妈离去几天后，一班她的老同事、老部下，还有老学生，其中有的还是从香港专程来家小坐的。他们带来了一束象征妈妈洁白一生，又与她的名字吻合的白色百合花，寄托着他们对白老太的深情。
大家坐着，聊着往事，追思妈妈生前的点点滴滴。他们似乎不经意的谈着，而于我却很多是闻所未闻，首次听说的，引发心中的激荡。欧麟老师跟妈妈共事差不多半个世纪了。他说当年白老师在城乡院校讲《红岩》《欧阳海之歌》，闻名遐迩，极受欢迎，在那个学英雄，做英雄年代，她那极富感染力的生动演讲，激励了许许多多人，她也因此获得“白讲红”的美誉。妈妈性格有一种坚忍的傲气，用现在的话说是个“女汉子”一点也不为过。 她的一位五十年代的学生，一直对她心怀敬仰，逢年过节都寄卡慰问，说起妈妈在文革中被剃光头，睡楼梯下，天天清扫厕所，她每想起来就心酸。头一回听闻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的心似乎被捅了一下，饱含热泪，说不出的苦涩。这种非人的折磨，对一生以坚定向往光明、追求自由、景仰解放为信念，为此在海外被英殖民主义者拘捕坐了一年牢后驱逐出境的妈妈来说，不啻是一大打击。就像欧老师所说，失去人身自由方知自由之可贵！但是，不管妈妈在她的人生中受过多少不公平待遇，经历多少坎坷和心灵创伤，她都默默地承受。作为儿女们，从未听到她一声唉声叹气，总是淡定自如！我所听到的是“你这个侨务干部，是否理解我们那一代华侨爱国的心哪”！
在大家眼里，妈妈不怒自威，但又是一个可亲可爱的老太太。80多岁时，还被一群年轻的教师忽悠穿起旗袍“炫秀”；洗完澡，穿着短衫裤出来，被两个调皮的外孙嬉笑，她竟摆着“普士”说“我像不像张惠妹”？已是满头银丝，年届八十的廖鹤琼老师，说起妈妈满怀感激之情。她说自1958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妈妈手下工作，既是同事又是学生，感情非同一般。60年代初，她刚生下大孩子，妈妈用装药水的小瓶子装满了一瓶子油，还把自己“高知”待遇才能享受的票证送去给她。那是物质极端匮乏，千金难求一点油的年代啊！也是那时，她的学生梁老师患有心脏病，冒生命之险生下了女儿，却不能哺育，又是妈妈给她送去了一罐奶粉，解脱了她的燃眉之急，让她终生难忘。客人们边聊边忆，沉浸在思念妈妈中。不知哪位老师提起了话题，当年一位年轻的老师生下了孩子，却一筹莫展不知怎么给婴儿洗澡，大人小人都在哭啼时，又是妈妈来到跟前为小小的孩子洗澡。一点点、一滴滴，妈妈历历如真站在我的面前。而这一切都来自妈妈同事、朋友的回忆，她却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仿佛不值得一说。
妈妈还“胆大过人”，且不说她当年瞒着父母化名参加南洋机工队奔赴国难，就在她年过70还在香港坐疯狂过山车；85岁还随姐姐到南非游历，站在好望角大发人生的感慨。家里有什么困难，只要她在家里就有大树可依傍，全家的心就定。
从小到大，我一直感受着来自母爱的温暖，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妈妈从未“教训”我们要怎么做，但是我知道，妈妈期望我们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大爱的人，一个有出息的人，尽管我们离她的期待还有距离，但我们会朝这个方向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