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美校友总会

深切怀念萨校长

任镜波

萨兆鈐校长,比我大12岁,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有60多年的交情。1017日,96高龄的他安详地走了。他的音容笑貌、道徳文章,永远活在我心中。

在他生前,我们是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只要隔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就会彼此念着。如今,他走了,往事历历在目。

19528月,因院校调整,我从福州来集美高级水产航海学校续学两年航海专业。初来乍到,对学校和周围的环境既陌生又好奇。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福州来的几位同学路过集美学校大操场时,邂逅一位年轻老师。他30岁上下,眉目清秀,举止斯文。他穿着白衬衫、白西裤、白皮鞋,西裤上还系着时髦的背带,更显得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过后,我们才听说他是集美商校的萨校长,人称美男子校长。

后来,又听说他是福州人,属萨镇冰家族,我们对他更心生敬意。因为,在福州,尤其是我们读航海的,无人不知萨镇冰。他是中国海军史上一位卓越的人物。

1954年,中专学校招生前,厦门日报开辟了“中专学校介绍”专栏。该报文教部金旭同志约我釆写集美水产航海学校和集美财经学校的专稿。我是集美水产航海学校的学生,对学校的情况比较熟悉,和有关老师作些了解后,很快就把稿子写好了。怎么写财经的呢?我想只有找萨校长,才可能采访到真实准确的材料。

那是一天中午,我壮着胆子来到萨校长的办公室。我一进去,便自报“家门”。我说“我是航海的学生,厦门日报让我来釆访您!”听我这么一说,他就问道:“你是任镜波?你经常在报纸发表文章。听你口音,还是我的小老乡啊!”问清我的来意后,他便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文件给我,一份是195212月集美商业学校改为集美财经学校的文件;一份是当年学校招生的计划。我如获至宝,连忙拿出钢笔和笔记本,迅速地摘抄了有关的内容。他给我作了一些补充和解释后,十分幽默地对我说:“今天我给你吃小灶!以后常来玩!”几天后,我写的《集美水产航海学校》和《集美财经学校》便先后在厦门日报发表了。这是我学生时代写作的一个突破,此前,我只写一般的通讯报道、思想杂谈,那时开始写涉及全局性的时政文章了。这个进步,得益于萨校长的热情帮助。从此,我对萨校长越发尊敬,感情日深,慢慢地成了忘年之交。

195411月间,高等教育部中等专业学校教育司,在北京举办全国各省市、各类中专学校校长讲习班,学习、推广苏联经验。当时,我在省教育厅工作,经办中专学校的业务。工业厅、交通厅、农业厅、卫生厅主管的中专校长都在赴会之列,但不包括集美水产航海学校和集美财经学校校长,因为这两所学校是私立的。我向领导说明了情况,经领导同意,连忙通知俞文农和萨兆钤校长北上赴会。后来,我听福州商校的校长说:“全国的中专都有人出席,人多会场大,坐远一点的,都听不清楚。集美财经学校的萨校长很机灵,毎天早餐前就去抢前排的座位,把笔记本、学习材料,放在座位上。后来,我们也跟着这样做,每次都抢到好位置。”此后,在校长圈里萨校长又多了一个“机智校长”的美誉。

196538,萨兆钤任校长的集美轻工业学校,奉命与设在南平的福建造纸学校合并,成立福建轻工业学校,萨兆钤仍担任校长。当时,我和妻子林翠霞都在南平工作。她是萨校长的学生,她对我说:“找个时间去看望萨校长嘛!”那个时候,我们不在一个单位,白天上班晚上加班,星期天是星期七,只有星期六晚上才在一起。当时,我还带学生去顺昌参加社教半年,所以一直没时间去看他。

19667月,南平师范和福建轻校的“造反派”,分别押着各自学校的一批被扣上“三反分子”、“牛鬼蛇神”?子的校长、教师游街。我和萨校长各为其中首要分子。两支游街队伍迎面而过,刹那间,我看到了萨校长,他也看到了我。我们在“文革”中都遭受严重的迫害,他坚定的眼神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再次见到他,是在1983年集美学校举行70周年校庆的时候。他参加香港集美校友祝贺团回来共襄盛举。我们见面时互相拥抱,互道平安。以后,他每次从香港回来都给我挂电话,我就立马去看他。我去香港,也找机会去拜访他,至少挂个电话向他问好。我第一次拜访他,是俞婉华女士陪我去的。她是集美水产航海学校校长俞文农的二千金,我的小师妹。萨校长住在铜锣湾希慎道蟾宫大厦,没有人带路,是很难找到的。

萨校长对陈嘉庚、对集美学校的感情至深。1946年,他从厦门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到集美商业学校当教员。3年后,当上教务主任,再过一年升为校长。1952年,集美商业学校改为集美财经学校,他仍任校长。1959年,集美财经学校改为集美轻工业学校,他还是校长。1965年,集美轻工业学校分设为集美财经学校、集美轻工业学校。后者又迁往南平与福建造纸学校合并为福建省轻工业学校,他当校长。以后,他分配到永安维尼纶厂子弟学校当校长。1974年,他又调回集美,任福建轻工业学校校长,直到1980年退休。他几乎一生都在集美学校,桃李满天下。2013年,他来集美参加第三届全球集美校友大联欢。在会场上,我陪他见一位时已92岁的学生。他与这位学生同龄,欢笑情如旧 ,萧疏鬓已斑。

1980年,萨校长退休后到香港定居。他告诉我,他不是自己申请的,而是别人替他申办的。这位替他申办的人告诉他:“廖公(承志)说,在境内是工作,到境外也是工作。”

2002年,我任集美校友总会理事长,他鼓励我要大胆工作。他的夫人郑注智校友与我内兄邱志远(林永雄)是集美商校同班同学,又一起去安溪游击区。她也非常关心总会的工作。他们经常给“集美校友基金”捐款。总会有什么活动,他们都主动支持。总会设立陈村牧基金、筹募嘉泽助学金、筹建集美校友会馆,他们都慷慨捐输。集美学校一有重大活动,不管他们在哪里,他们都会赶来参加。他们常来厦门过春节。只要他们回来,我都会去厦门岛内禾祥西路12号禾祥苑他的住家,给他们拜年!每次我去,他都在门口相迎。我离开的时候,他都要送我到电梯口。他一生笑口常开,豁达乐观,到了晚年依然大噪门,中气十足。他说这是嚎出来的。以前在大礼堂给师生做报告,没有扩音设备,他就凭着自己大嗓门,加上生动的语言,博得师生的欢迎。他鹤发童颜,慈眉善眼,是一个典型的老寿星形象。我常称他老寿星,他喜欢,他的夫人更喜欢。

每次见到萨校长,他都有讲不完的故事。他多次见过陈嘉庚。他说,1958年秋季开学时,财经学校迁入新建的道南楼,学生宿舍的卫生没搞好,校主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通。1959823日,12级强台风正面袭击集美,学校的膳厅被刮倒了。他号召学生学习“抗大”精神,以班级为单位,在教学楼四周的走廊吃饭,学校秩序井然。校主表扬了他。校主对他说:“你做得好,我很高兴!膳厅没有了,我给你们盖,盖个钢筋水泥的。”萨校长说,校主正大光明的人格让他终身受益。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时说福州话,谈福州的风俗与名菜。他对我说过,他家族的始祖是辅佐元世祖经略吐蕃有功的色目人答失蛮(属西突厥部落葛罗祿),元代中期获御赐姓萨,后被蒙古族同化,明朝时从汉俗。其先祖世居雁门,故称雁门萨氏。元代末期,萨氏二支迁来福州,定居朱紫坊,被列为福州八大家族。

福州萨氏家族,人才辈出,在海军界、科学界、教育界、商界颇有影响。元朝诗人萨都刺,明朝礼部侍郎萨琦,中国近代著名的海军将领萨镇冰、“中山舰”舰长萨师俊、厦门大学校长萨本栋等都是萨氏族人。萨本栋比萨兆钤大20岁,萨兆钤在厦门大学读书时,在学校,他称萨本栋校长,回到家里,萨本栋叫他“兆钤叔”。这是一段佳话。

2013年春节,我到萨校长家里拜年。他一见到我就说:“你来得正好,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他拿出一幅字,展开给我看。原来是一幅“清·萨宏书”。他说:萨宏字德相,号石亭,是入闽萨氏二支的始祖,生于清顺治,活动于顺治、康熙年间,才藻绚丽,名噪一时。此幅萨宏书《唐·赵彦昭〈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诗》,是前年他堂侄从日本收购回来的。他们仿真了十幅,原件献给省博物馆,仿真件分给萨氏后裔。“你喜欢书法,我就送你一幅。”萨校长说。

萨宏,是清初八闽书法名家。他的书风与康熙推崇的明末文坛泰斗董其昌的书风十分契合。我得到这幅墨宝,不亦乐乎!我把它裱成长宽65厘米的匾,挂于室中,不时欣赏。没想到,此物这么快就成为衰暮思故友的纪念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