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高耸 大田有声
——感怀大田“第二集美学村”
林蔚
在大田的日子有如流光瞬息,我们难依难舍,不忍惜别。短短五日,我们满怀新奇与惊喜地走访了大田“第二集美学村”,大田一中退休教师、我们集美大学的校外辅导员范立洋老师一路陪同,悉心讲解。

森林课堂合影

在大田一中门口听范老师讲述内迁历史
初见范老师,便觉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这或许就是“集美情缘”吧:他拎着一个标有“集美校友总会”的资料袋,朴素而又挺拔。他最喜欢和学生们交谈——而繁忙而又紧凑的行程,让我们不便打扰。直到最后一日,“玛利亚”台风的“施恩”“关照”,外出走访行程受限,我们方得以到白岩公园青少年宫内的县关工委办公室,与范老师交谈。
湿冷的雨天,细心的范老师为我们准备了温润的茶水,我们围坐在范老师的身边。茶香氤氲,丝缕旧事如烟飘起。
年深日久,数十年历史的尘封,使得“第二集美学村”资料云散各地,搜集、整理的难度不言而喻。问及整理史料的初衷与素志,范老师深情地说道,父亲与伯母都是内迁时期的集美学子,一个高商,一个高农,“一门两集美”,曾为县城坊间美谈,本来就先天有缘、血浓于水;又因海峡两岸关系解冻之后,频频回访“第二集美学村”的老校友的殷切嘱托,他便着手集美职校抗战内迁史料的搜寻与整理,这一做便是漫漫十年,从“单枪匹马”变成“众人拾柴”,从“民间行为”提升为“政府行动”,其中的坎坷艰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述的——所幸的是:现在从民间到官方,从国内到海外,都在关注这片浸润着嘉庚精神的热土,都在瞩目这座记载着民族苦难辉煌的历史金矿。
这些年,范老师手下,一百多名志愿者(多数为他的学生)从天南海北搜寻来的史料,既记载在纸上、刻录在硬盘里,也深深镌刻在志愿者的心中。范老师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开始娓娓说起集美前贤那些感人的故事。
回忆起集美校园艰辛内迁大田的“苦难史”,范老师告诉我们:1937年10月26日,金门沦陷了,厦门笼罩在日寇的炮火之中,集美学村再也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师生危在旦夕。远在南洋的陈嘉庚先生果决做出集美各校内迁的决定,由集美水产航海、农林、商业三个学校合并的“福建私立集美职业学校”几经辗转,于1938年11月定址大田。也就在那个寒冷的深冬时节,几十名集美教师,带着14个班级、614名学生,冒着严寒,顶着风雪,脚蹬草鞋,背负行囊,肩挑手提着图书、仪器,吟唱着悲壮的《流亡三部曲》,从沿海到深山,蹒跚跋涉在数百里羊肠小道上。于1939年1月21日黄昏,当这支蜿蜒几里长的队伍抵达大田县文庙新校址时,不少师生脚底打泡、腿走瘸了,而数以千计的仪器、图书却毫发无损,校董陈村牧连声赞叹:“奇迹、奇迹!这简直是奇迹!”。
在日寇的眼中,爱国侨领陈嘉庚是眼中钉、肉中刺,而他创立的每一所学校都被日寇视为一座座“抗日的兵工厂”——在嘉庚校主的感召下,誓死抗敌的烈火在师生心中燃烧。集美师生与大田民众情同手足、风雨同舟。然而,残暴成性的日寇四处肆虐,不时派战机袭扰大田。1939年9月20日上午,日寇6架战机对大田县城狂轰滥炸,几枚航空炸弹摧毁了集美职校与相邻的大田中学,两校校舍霎时成为断壁残垣……而让人庆幸的是,大田创造了敌机轰炸下“零伤亡”的奇迹——这得益于以两校骨干力量组建的“大田县抗敌后援会”,该组织的总指导员是大田中学教师林鸿图,他原是河北农学院地下党负责人,带领师生参加过“七七”抗战;总教官是集美职校的军事教官王虎臣,他是现役军人,有实战经验。两人携手合作,先期反复组织了严格的防空演练。也得益于集美职校老师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范老师如是说:当水产航海科发现病号“小广东”林先立没有撤离时,是巫忠远老师不顾敌机凌空盘旋呼啸的危险,硬是冲回校园宿舍,抢出了还在蒙头昏睡的学生……
范老师接着说到的,是俞文农先生的故事。78年前,俞文农先生因陈嘉庚先生的一份电报,毅然决然地放弃“尼尔斯莫拉”号万吨远洋轮船长的职位和优厚的待遇,向英国船东会缴纳了一大笔因合同期未满的违约金得以辞职,远涉重洋来到大田集美职校,担任水产航海学校的专业教师。他是那样一位优秀的教师,诲人不倦,兢兢业业,亲手培育桃李无数,为我国的水产海洋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数十年后,俞文农老师的儿女们从海外归来,探望父亲生前工作过的故园。谈及父亲,他们潸然泪下,或许当年他们对父亲无怨无悔的回国任教不理解,或者是对父亲日后遭受的不测有纠结,而当他们回到父亲洒过汗水的大田,听乡亲们讲述父亲在这片热土上教坛耕耘的故事,惊喜地发现:父亲却成为民族精神的象征和师德丰碑,他的事迹广为传颂——
“俞老师爱咱们的国家,我们永远敬重他!”
“谁的心中有祖国,人民的心中就有他!”
全国各地高校师生在“俞文农故居”里的留言,融化了子女们心中的那座冰山——他们渐渐领会了父亲回国执教、离船报国之义举。即使是今天,我们伫立在悬挂着“俞文农故居”匾额的寒舍前,凝注着他神情庄重的照片,敬意不禁油然而生,感慨激荡心怀!虽斯人已逝,却风范犹在——他的音容笑貌在学村旧址从来没有消失、淡化,他潺潺教诲似水流长,依然在引领着无数青年学子。俞老师桃李芳菲、声名远播,而我们对这位不曾谋面的老师的追思更如东流春水,绵绵不绝!
范老师是个会讲故事的人,说起这些故事他如数家珍。除了这些,还有陈维风老师“千里走单骑”、在国难当头之际,大田乡亲们深明大义、支持办学的无私奉献的故事不胜枚举,随手拈来。范老师绘声绘色的讲述,叩击着我们的心扉,不少同学眼角泛起了泪光。从范老师身上,我们看到了他对我们民族历史深沉的敬重,又感受到了他对我们这些“八九点钟太阳”真挚的关爱和沉甸甸的嘱托。我们接受过太多的道德说教,却似乎都不如范老师的那句“站在嘉庚的铜像前,我们每一个人都应扪心自问:我们对国家、对人民做了什么?对社会要少一些抱怨,多一些担当”来得刻骨铭心。
范老师讲述的故事里,我们印象深刻的,还有白岩公园前“上海照相馆”罗瑾先生的故事,他是电影《屠城血证》主人公原型,被誉为“历史见证,民族功臣”。1937年12月,日军侵占南京时,在南京的“华东照相馆”当学徒的罗瑾亲眼目睹日军的烧杀淫掠的暴行,铁蹄之下南京生灵涂炭。有一天,有个日本军曹到照相馆冲洗的胶卷里,罗瑾发现了两个标榜着“大日本皇军赫赫战功”的胶卷,日军屠杀、强奸中国同胞取乐的惨烈画面,激起了少年心中的怒火。小罗瑾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多洗了一套,为了保存,小心翼翼地藏好这几十张日军屠城血证。后来,为了躲避日本兵的反复搜查,罗瑾不得不逃离了照相馆,去当了通讯队学员。“血证”照片几次转移都危机四伏,最后被藏在厕所的墙缝里,用泥糊起来。某天,他突然发现这些可以“捅破天”的照片不见了,为了逃避杀身之祸,他火速逃离南京,四处漂泊,最后定居住在玉田这片热土,开了一家“上海照相馆”谋生。五十多年后他才知道,照片是被当年通讯队同学吴璇意外发现、取走,转移藏匿在毗庐寺大殿的佛座底下,后经几番辗转,一直保存到抗战胜利,在国民政府专记日寇“南京大屠杀”证据时交了出来。在南京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时,作为“京字第一号”证据提交法庭,为制裁战犯发挥了极其重要作用。罗瑾先生存下照片的是历史的见证,而其壮举则是历史永远的丰碑。
青少年宫外头,台风“玛利亚”裹挟的雨依然淅淅沥沥,窗外的大田县城在我们的泪眼中更是变得模糊。这个群山环抱的大田县城,在抗日烽火中演绎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又承载了多少感人至深的家国情怀。这些故事绝不应是空谷回音,我们应该把它们带出深山,传播天下。是大田人民和衷共济、守护家园的热忱与深情,让这片旧址幸存;是范老师和志愿者们十几年的汗水与心血,是海内外同胞的奔走呼号,是大田县委、县政府的明智之举,“第二集美学村”旧址之花才会如此光彩夺目,让每一个来这里的造访者看得见历史,记得住乡愁!
习近平总书记告诫我们:“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抗日战争的硝烟已经渐行渐远,八十年的风雨飘摇,沧桑巨变,全国完好保存下来的抗战遗址可谓少之又少。不论是大田一中学校园里矗立的“‘9·20’日寇轰炸大田记事墙”,还是“第二集美学村”旧址的一砖一瓦;也不论是当年防空袭浓荫蔽日的“森林课堂”,还是师生晨呼跑操折返点镇东桥,都是弥足珍贵的历史见证。保护旧址,铭记历史,深缅前贤,担纲使命——这就是我们献给即将百年华诞的集美大学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播迁丰碑高耸,大田学村有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护旧址,人人有责——愿大田“第二集美学村”在每一个集美学子的心中,都是一部传承嘉庚精神、陶冶家国情怀、终生难忘、最生动的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