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集美
文︱罗炳光
我出生在北马来亚的一个小镇,从小就听说许多关于“唐山”的故事。那是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是一片遥远、战乱的土地。而海外华侨华人却和这片故土一刻也不能分割。早年家父为脱离苦难与贫穷,瞒着祖母,背上高利贷只身漂洋过海到南洋谋生。每年他和许多同胞一样,都要给家乡寄年关批还债,捐款买国债,支援祖国的抗日战争。当战火燃烧到身边,历经逃难、饥饿、耻辱的天日后,许多人奋起参加了当地的抗日军。日寇投降后,走了虎豹来了狼,英殖民主义者施行镇压人民求自由、独立、解放斗争的“紧急法令”,许多华侨华人聚居地被铁丝网紧紧包围,冠以“新村”的美名,华侨华人成了“笼中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久,家父惨中英军警流弹身亡,母亲积虑成疾,随父而去。我们家破人亡,成了名副其实的海外孤儿。我们多么盼望有个安身的家。
这时候新中国诞生了,许多热血青年响应祖国号召,纷纷回国就学,参加建设,参军抗美援朝。我虽也动了心,但身边3个幼小的弟妹要照顾,我不知如何是好。那时,我在钟灵中学念高二,只得辍学。我收拾败落家业的烂摊子,准备破釜成舟,一锅端。好心的亲友纷纷前来规劝。记得有位长者拄着拐杖前来劝导,列举海外的家对“唐山”恰似个水龙头,端掉了它就断了水源。有的看我劝不动,便说,你要走就只身回去,把弟妹留下,或寄亲人,或干脆送人。可弟妹们年龄虽小,但历经苦难,都懂事,抱团不分离。我变卖了祖屋,换得4张船票,携弟妹告别亲友,告别长眠于荒山的已故双亲,告别生于斯,食于斯,长于斯的第二故乡,挥泪告别南洋!
登上由旧军舰改装的货轮,我们置身于人货合处的船舱,我的思绪恰似船外的波涛,翻腾起伏,今后如何安置3个年幼的弟妹?如何走谋生之路?我想,就学之路是断了,已经做好投笔从耕的思想准备。我甚至备好理发刀,想当理发匠,作过苦日子的打算。
没想到,我一踏上汕头码头,喜出望外,就迎来集美侨校的接待团。看到许多泰国归侨学子在办理入校手续。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上学可以不要钱的新鲜事。之前,先期回国的兄长曾来信开导,我还将信将疑,如今眼见为实。欣喜之余,我和弟弟都报了名,登了记。两个妹妹因年龄太小,不便与乡下老祖母分离,他们就回乡求学。就此我与集美结了缘。
集美侨校是爱国侨领陈嘉庚专为归侨学子升学而倡办的学校。我一报到就申请了助学金。因海内外学程与课本不一样,我们需要补习过度。我被安排在第二年参加高考的文科大学先修班,弟弟则进了小学部。
集美是陈老的故乡。当年他已八十高龄,是德高望重的全国政协副主席。他不住京城而安居家乡,为集美学村的扩建操劳,关心归侨学子的健康成长。他亲自上台作报告,对归侨学子进行爱国爱乡教育。他关心大家的学习与生活起居,甚至连厕所建在哪里都考虑周到。新春佳节来临,他还给大家包红包,发压岁钱;端午节与师生同乐,到海边亭阁里听丝竹,观赏赛龙舟。他是学村起得最早的人。当我们晨起洗刷时,他已与身边秘书在巡视学村建设工地。作为海外孤儿,我们能在这里得到哺育与阳光的温暖,怎不叫人备感家的温暖,受宠若惊,奋发学习?这一年我获得了“三好优秀生”的称号,受到表彰,往昔受伤的心灵得到了抚慰。第二年,我考取了上海华东政法学院,意外地实现了大学梦。
1960年3日,春风送暖时节,市里发来调令,为加强上层建筑的共产主义教育,从学院里抽调300名学生分配到各条战线。我榜上有名。经过一个月的突击培训,我被分配到《新民晚报》,且当上了晚报首任科技专业记者。我学法律,改行搞新闻,又当了干非所学的专业记者,恰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只好赶鸭子上架,边干边学。果然路是人走出来的,我先后发表了《为猫头鹰伸冤》《上海旧剧场建筑面面观》《技术夜门诊》和《低温科学与生命之谜》等文,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月刊》和新华社所转载。
由于我对第二故乡有乡愁之恋,应邀参加了《炎黄子孙丛书》写作,《华侨传奇》一书先后在香港和大陆出版发行。书中缘起集美的经历与陈老的谆谆教诲,我写了《陈嘉庚倾家办学记》一章,记述了陈老在海内外奋斗的故事,以及《出卖大厦 维持厦大》和他晚年的三个遗望:第一是希望遗体安葬在他倾家办学的故乡——集美;第二是希望国家早日统一;第三是集美学校一定要继续办下去。可庆慰的是,如今集美学校非但继续办下去,而且成为其教育规模与体系享誉海内外的学府;陈老安息的“鳌园”也成了游人向往的旅游胜地。唯有祖国的统一尚待时日。随着中华民族的崛起与复兴,相信远在天边这颗以陈嘉庚命名的行星一定可以早日遨视中华民族的大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