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美校友总会

我所认识的罗豪才

文︱[香港]蔡秀娟


罗豪才,祖籍福建安溪,曾就读陈嘉庚先生创办的新加坡华侨中学,是嘉庚弟子。曾任北京大学副校长、教授;致公党中央主席、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审判委员会副主席、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中国法学会副会长、中国侨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他关心集美学校,关心集美校友。他是集美校友之友。——编者


狱中难友

1950年秋,我不幸被英殖民政府指捕,关押在新加坡四排坡女监狱里。1952年春,一天上午,我吃过狱卒送来的粥水早餐之后,在走廊里看见一个印度裔狱警领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十六、七岁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篮子向我的方向走过来。我开口问他:“你是哪里来的?”他回答:“我是来给蔡素贞送饭的。”蔡素贞是新加坡中央医院的一名护士,她与马来亚大学的5位男同学一起被英国殖民当局逮捕,因此,她跟他们同案同待遇,每天有两顿土豆加面包的西餐待遇。

罗豪才

蔡素贞和我及一位女工阿沈3人关在一间狭窄的牢房里。

第二天,这个小伙子又来送饭。我又问他:“你是哪里人?”他回答说:“我叫罗豪才,是新加坡华侨中学的学生,现被判刑一年半,是个政治犯。”我心想,这学生,年纪轻轻的,竟是个被判刑的政治犯,看来不简单。我认定他是我们的同路人,可以信任他。从此,每当那个印度裔狱警领他来送饭时,我们就想办法把警察支开,单独跟他交谈,好让他为我们办事,为我们和隔壁男监狱的难友通讯息。他很乐意为我们担负起男女监狱之间通讯员的任务,天天为我们传递信息。

过后不久,他偷偷地给我带来了一本学习马来语的课本,说在马来亚学会马来语很重要。我感到这小家伙很有心。我拿到这本书,如获至宝,很珍惜它,每天拿着它向阿蔡(蔡素贞的昵称)学起马来语来。可以说阿蔡和罗豪才是我学习马来语的启蒙老师。可惜,到现在相隔的时间已经太久,又没有用武之地,我的马来语已忘得差不多了。

因为我和罗豪才都是学生,年纪差不多,有许多共同语言,很谈得来,因此每次他送饭来,都主动找我谈话。我对他的身世也有所了解。19343月,罗豪才出生于新加坡,祖籍中国福建省安溪县。他的祖父19岁就与乡亲一起漂洋过海,先到了缅甸,后移居新加坡。

罗豪才是福建人,我是潮州人,我们的青少年时期都在英国殖民统治下和日本侵略军占领下的新加坡生活,度过被歧视、被压迫的屈辱岁月,深深地觉得日本侵略者与战后英国恢复的殖民统治没有什么区别。

罗豪才在进步老师和同学的鼓励、帮助下,阅读了一些进步书籍,並参加了进步学生组织的星洲学生抗英同盟会。19486月,英国殖民当局悍然宣布实施《紧急法令》,对马来亚(包括新加坡)人民的民主进步活动进行铁腕镇压。在白色恐怖下,罗豪才不幸於1951414日被捕坐牢。几个月后,我们又各自被英国殖民当局驱逐出境,来到新中国。

雄心壮志

1956年夏天,暑假期间,我从哈尔滨到北京游玩,顺便探望1955年集美中学高中毕业后考取北京各校的几位同学。我住在考取北京体育学院的梁雅妹同学的宿舍里。有一天,我和梁雅妹一起去北京大学探访外语系俄语专业的柯茉莉和王美蓉两位同学。交谈中,他们兴奋地问我:“你还记得几年前你在监狱里认识的那个送饭的小伙子罗豪才吗?今年他从无锡第一中学考取北京大学法律系。”我听了觉得很惊讶,也从心底里为他高兴。这个小伙子很有毅力,富有奋斗精神,几年不见,他就凭着自己的努力,竟然能够考取全国重点高等院校的法律系,将来必能为国家干一番大事业。

后来,在一次交谈中,我问罗豪才:“你怎么会选择报考北京大学的法律系?”他回答说:“我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向我介绍学法律的好处。我自己也感受到法律的‘厉害’,当年就是英国的法律把我整去坐牢,所以我想了解这个法律究竟是什么东西?”原来他选定读法律专业是有原因、有奋斗目标的。他要去全国最好的学校学习,用知识去探求未来。

成就辉煌

1999年末,我和老伴郑场去北京中日友好医院检查身体,打电话给多年未见面的难友罗豪才。他接到电话后,听出是我的声音,很是高兴,约我们隔天在北京大学餐厅一起吃午餐,大家见见面。那天伴他而来的还有梁根成和柯茉莉两位朋友。

梁根成是新加坡华侨中学学生。1950年跟我同批被英国殖民当局逮捕,也一同在新加坡中央警察局被关了几天。我记忆犹新的是他在对面牢房里高喊:“被捕算什么?我们还年轻。”我在这边的牢房也接着喊:“我才17岁,即使关10年,我才27,还有大把时间做事。”他是我三哥的同学,曾去过我在新加坡的老家。他被驱逐出境后,和罗豪才一起读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后留校任教,与罗豪才既是难友,又是同事,彼此很相知。另一位柯茉莉是我读集美中学时的同级同宿舍的侨生同学,现在是罗豪才所熟悉的一位邻居。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见到他们心里很高兴,感到既亲切又温馨。

在吃饭时,我问罗豪才:“听说你这些年来,做的‘官’越来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响。”小罗咪咪一笑,还来不及回答,梁根成就抢先滔滔不绝地说,这些年来罗豪才担任的职务太多了,数也数不清:1960年毕业后,留校当北京大学法律系助教、讲师、系副主任。1984年至1985年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进修。回国后,当北京大学副校长、教授。接着,又陆陆续续地当了致公党中央主席、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审判委员会副主席、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中国法学会副会长、中国侨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现为文科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喔!这么多头衔,你真是太能干了!你忙得过来吗?”我问道。罗豪才慢条斯理地说:“大家看得起我,选我,我只得尽心尽力地干了。”

我说:“你是我们难侨中最杰出、最了不起的干部,大家要好好向你学习。”

这顿香喷喷的午饭,我们越吃越有滋味,越吃越开心。饭后,我们5个人一起拍了一张照片,值得永久留念的照片。中间那个高个子就是罗豪才。

关心归侨

罗豪才是一位非常热心的归侨好干部、好榜样。他也是难侨和侨生的知心朋友。对待难侨和侨生,不论其职位高低,他都一视同仁,对他们关怀备至。

20088月,我和老伴去北京旅游,观看正在中国举办的中国北京奥运会。我们曾经和亲戚几次自己去排队买票,就是买不到,只好作罢。有一天闲着,我打电话给罗豪才,他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地说:“你们这个时候来北京,正好赶上参观奥运会几个刚落成的辉煌建筑,如鸟巢、水立方、国家大剧院的好机会,也可以观看奥运会。”我说:“我们买不到票,正在干着急,只好作罢。”他说:“现在是残奥会了,我这里有一张残奥会开幕式的入场券,还有几张观看比赛的入门票,都送给你好啦。”我听了高兴极了,说:“那太好了,谢谢你。”他说:“明天我要公干,让我的秘书送去给你吧。”隔天,秘书果然就把票送到我们手上。当时一票难求,更何况是数张票呢!这位老难友真是难得!于是,我们把专程从马来西亚到北京来与我们相会的两位堂兄嫂一起请去观看比赛。我们在残奥会上看到中国选手拿到金牌时,高兴极了,使劲地鼓掌叫好,真是开心。

在福建省福州市,我们有几位生活在那里的熟悉难友和知心朋友,如郑万英、黄安琪、游银欢。他们有的是侨委干部,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平民百姓,但罗豪才都一视同仁,每逢出差去福州市时,必先打电话约好会面时间和地点,大家在一起吃顿饭,唠唠嗑,谈谈心。老朋友知根知底,这是一种关怀和乐趣。

2006,我和老伴、黄妙丽、黄瑞治、李秀英几位难友一起去福州旅游,住在郑万英家。有个晚上,郑万英提议给罗豪才通个电话。大家都认识他,齐声叫好啊。一拨,电话就接通了。那天晚上,大家轮着跟他闲聊,谈我们到福建的风景区武夷山游玩、去九曲溪划竹筏、参观大红袍茶园、一线天景区等等,也谈近年来各人的生活经历和老朋友相聚的开心事。交谈中,他也为我们高兴。

2013年,厦门集美学校纪念建校一百周年,在集美嘉庚体育馆开庆祝大会。香港集美校友会组团参加庆祝活动,我和老伴也报名参加。那天在体育馆举行的庆祝大会,可说是人山人海,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罗豪才作为从事教育工作五十余载的著名归侨,应邀出席大会,备受各界关注,仰慕和爱戴。

杰出贡献

罗豪才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就从事“教书匠”工作。几十年来,他呕心沥血,立德树人,为国家培养了大批法学人才,可说桃李满天下,也为学科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他出版了一系列极具权威性的法学教材和专著,如《资本主义国家的宪法和政治制度》《行政法论》《行政法学》。2006年泰国华侨崇圣大学授予罗豪才荣誉博士荣衔。20138,年近八旬的罗豪才又获得北京大学颁发的“蔡元培奖”,这是北京大学当局对他为教育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最高表彰。

我和罗豪才在集美学校最后一次相见时,他已经是八十余岁的老人了,但他依旧坚持锻练,精力充沛,思维敏捷。没想到的是,3年后,2018,我敬仰的这位老难友就因病在北京逝世了。据报章报道,罗豪才担任致公党领导职务期间,致公党中央在全国政协十届二次会议上提出的《建设海峡西岸经济区,构建我国东南沿海经济繁荣圈》的建议,被写入了国家“十一五”规划。作为法律专家,他为归侨侨眷保护法的制定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并就关于贯彻落实归侨侨眷权益保护法,解决华侨农场、林场的困难,改善侨商投资环境等问题多次提出建议。

我的这位老难友罗豪才的一生,是爱国的一生他的高尚的品格、渊博的学识,平易近人的作风,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他是一位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归侨好干部。

(本文作者:蔡秀娟,集美中学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