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集美校友！
文︱林起明
1979年初，公司调派我到天津上“武夷山”轮接班。接到通知后，我连忙登上北去的列车赶往天津，抵塘沽口码头后，上了“武夷山”轮。虽然我不是第一次独自上船，但多少有些忐忑。我想起班主任、学校领导对我们说的话：有困难可找校友帮忙。
上船时，我看到悬梯口站着一个顶着大肚子的长者，一张园呼呼的脸红通通的。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船上的领导，便和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找大副报到去了。
中午，我开始值班。不一会，那位长者来到了驾驶台，问我是哪里人，哪个学校毕业的，上船多久了。我一一作答。他点了点头。我正要问他是不是集美校友，他早已转身走了。事后，二副告诉我，刚才和我说话的人是张船长，上海人，不是集美校友。
武夷山轮是我公司刚从比利时买进的一艘二手船，船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船壳铁锈斑斑，甲板上的锈包成堆，舷墙上的白漆都成了铁锈红。我问船长外国人咋把船整成这个样。船长说，国外工费很高，外国船公司就放弃对船舶的保养。船用几年，钱挣到后就卖掉，再购新船。所以船就成了这个样了。
一周后，船名Wuyishan要刷新。一天，船长对我说：“听说你会写会画，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我感到惊讶，船长怎么会知道这个呢？想问，但突然改变主意，随口回答道：“兴趣而已。”船长说，船的中文船名，已请北京的书法家写了，但要等些时间才能送到。作为权宜之计，他想让我写“武夷山”三个字，描到船头上去。我说：“我试试，行，就用；不行，就等北京书法家的墨宝来了，船厂做好再焊上，不碍事。”船长说：“可以。”
船长怎么会知道我毛笔字写得不错呢？我想一定是哪位知道我底细的校友透露给他的。
我找来一把拖把，用剪刀修整了一下，蘸上水，在甲板上试着写下“武夷山”三个字。船长看后说：“行！不错，不错。有两下子。”我把12张废旧的海图拼在一起，在上面写下“武夷山”三个大字，让兄弟们描到船首上去。船长到码头上看了好几次，很满意。船长问我：“你以前练过书法？”我说：“那几年，抄大字报，四处刷大标语，在墙上写毛主席语录，画毛主席头像，学会写点字，画点画。”船长说：“那几年，还真锻炼了一批会写会画的人呢！”
在船上，二副跟我很谈得来。他身体不太好，经常患偏头疼，头一疼，眼睛就睁不开，什么事也没法干。改海图，航路设计，航海通告这些事，都得我帮他干。
船在天津航修结束后，即奉命开往日本装货，去非洲。离开日本第四天，二副病倒了，无法值班。谁接他值班，船长与政委意见不一。船长指定我接班，而政委坚持要三副替代。我当时没有干部船员的证书，按规定，政委坚持三副接二副的班是正确的。但船长要我接班自有他的理由。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只好请公司裁决。公司安委会来电指示，船舶航行事务，由船长决定。于是，船长正式通知我接替二副值班。政委问我：“你行吗？”我回答政委：“让我干，我认为我能行！不让我干，我永远不行。”政委说：“那就试试吧！”政委这人不坏，是一个称职的领导，有责任心。当晚我值班，不一会政委也来了。他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指挥船舶航行，避让，一直陪着我到下班。政委天天陪我当班，无一日遗漏。跟了两周后，他放心了，也就不再跟了。
船到非洲赤道几内亚，正好碰上当地工人罢工，没人卸货，也无法加水，船上的淡水马上就要耗尽。此时来了一艘当地的客轮，船长是中国人。我们船长让我去联系，看能不能要点淡水，一解燃眉之急。我登船向客轮船长说明来意。客轮船长听我说是集美学生，马上说他也是集美毕业的，福建晋江人。我说我也是福建人。他说：“自己人，自己人，好说，好说！”我们在一起聊了好一会儿。客轮离开时，仅留下能开回母港的水，将所有淡水都送给了我轮。张船长说：“你们集美校友誉满全球。真的没话说！”
船在非洲期间，张船长为我的事跑了一趟大使馆，请大使馆在我的海员证职务栏盖上大使馆的章，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值二副班了。
船卸完货后转航去欧洲装货回国。在南斯拉夫Koper港，在我轮前面停着一艘豪华游轮，十分漂亮。傍晚我和轮机长在游轮前观望。这时，来了一个中国人，问我们是不是后面货轮的船员。我们回答是。他说他是游轮的船长，邀请我们上游轮参观。我有些犹豫，不敢贸然答应。轮机长说，就我们两个人，去转一转。于是我们登上了游轮。在与游轮船长交谈中，我们得知他是福建福清人，五十年代毕业于集美航校。他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不便久留，坐了一会就告辞了。临别，他塞给我一个信封，说是一点小意思。我说：“谢谢！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个我们不能收！”我们起身离船，游轮船长把我们送到舷梯口。
在回国途中，张船长问我：“小林，你是正规航海院校毕业的，能力不错，在船上表现也很好，为什么在上一条船上当水手就干了18个月？”我说：“一言难尽。”我把在那特定历史时期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讲给他听。
张船长听完我的叙述，愤愤地说：“真是乱弹琴！”接着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用你吗？”我说：“不知道。”船长说：“你表现不错，业务能力强。我主张能人必用。这是我在广州远洋公司工作时，老船长对我说的话。他力荐我到交通部远洋船员干部训练班学习。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他是集美航海校友。”我对他说：“感谢船长栽培！”他说：“我不是因为看在我老船长的面上才提拔你，而是因为老船长是陈嘉庚先生的学生，他教给我诚以做人，毅以处事；做人要有正义感。我们要爱惜人才，不能糟践人才，不管他是不是校友。”听完张船长的话，我心胸豁然开朗。我感恩张船长，更敬佩他的一身正气，是非分明的品格。我深深向他鞠了一躬。
我一直记着这件事。我感激我的母校和我的学长们，更感激我们的校主陈嘉庚先生，是他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集美人，赋予他们一身傲然正气、“诚毅”品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