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教育家沈雷渔
文 | 陈满意
今年10月,集美小学迎来110周年校庆,但你知道100年前,集美小学10周年校庆的情形吗?曾在集美小学任教的教育家沈雷渔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形,沈雷渔在集美时深深的影响了一位学生,这位学生36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几经周折师生终于再次团聚。
祖父抚养成人
沈雷渔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沈雷渔,学名锡琛,字庆龄,后以笔名雷渔行。笔者在1921年第10期《同南》杂志中发现他还有另外一个笔名“睐余”,可能很少使用。1891年,沈雷渔出生于江苏吴县(今属苏州),4岁时父亲早逝,母亲赵氏带着他和弟弟、妹妹生活。沈雷渔后由祖父沈炳章和祖母赵氏抚养成人,他和弟弟的学名及字号都是祖父取的,其祖父“淹通经史”,但无心仕途,诗人陈去病、金松岑,翻译家任廷旭(字申甫)等均出自其祖父门下。沈雷渔14岁时负笈离乡,从江苏两江优级师范学堂毕业后到日本留学,回国后任吴江县立小学校长。
那么,在江苏任教的沈雷渔为何会来到集美呢?这件事情要从沈从文的岳父张冀牖创办的乐益女中说起。
接掌乐益女中 与沈从文岳父张冀牖不欢而散
1921年,定居苏州的安徽人张冀牖出资,在护龙街憩桥巷创办了乐益女中。张冀牖是淮军将领、两广总督张树声的孙子,亦是合肥四姐妹的父亲、作家沈从文的岳父。学校创办伊始,作为校主的张冀牖就和发起人公议聘请沈雷渔主持学校校务,为期一年。校务“由沈君雷渔一手规划,取公开协议制,组织颇富科学思想,教员热心教科,非常新颖,虽校舍简陋,学生极其信仰”。由此可知,沈雷渔主持校务时也十分用心,然而,一年期限未到,沈雷渔就与张冀牖发生了矛盾。
据当时的《时报》记载,该校校舍低矮狭小,不利于卫生,且巷子口厕所林立,学生出入深感不便,学生和家长多有怨言。作为教务主任的沈雷渔向学生和家长宣布说,已经得到校长的允诺将在王废基建设新校舍,然而半年过去了,毫无动静。沈雷渔认为这与信用攸关,于是“辞职力争,校主置之不问”。1922年5月25日晚,该校发起人之一的吴研因(现代教育家)闯入教室,“拍案顿足,肆口谩骂,学生遂相率罢课”。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为了对此事情做详细的解释,张冀牖在5月30日写信给《申报》述说事情的原委。他在信中说,沈雷渔的任期是到当年的暑假,然而沈雷渔在3月突然离校,去兼任徐州三女师的教务主任,张冀牖等人多次劝留无果,且沈雷渔在苏州、徐州两地间来来去去,殊为不便,导致校务无法及时处理。于是张冀牖等人在5月25日当晚与沈雷渔谈话,要求沈雷渔在暑假前安心校务,不要再去徐州,暑假后悉听尊便。张冀牖说:“彼知下半年无连任之望,当即提出中途辞职。夫订定一载,尚未满期,于同人等谈话间表示暑假后不再连任之后,陡然辞职,殊不可解,惟学校事物重要,不可一日无支持之人,故同人等一致挽留,不料次日沈先生到校与学生谈话后,而学生即不上课。夫学生不停课于前,而停课于沈先生谈话之后,其停课之原因何在,尤使同人等大惑不解。”[《苏州乐益女子中学校来函》,载《申报》,1922年6月1日,第10版。]
随后,乐益中学发起人张冀牖、杨锷联、李国棣、周尚志等人又先后给《时报》《时事新报》等报社去信,信中说:“今年春假前,沈君忽中途兼任徐州省立第三女师范职务,同人认为有碍学校进行,由冀牖托吴研因先生(原介绍人)向之挽留,渠谓必亲赴徐州一行,向三女师校长当面谢却。詎去后匝月始返。复昌言仍欲赴徐,同人因与本校教职员开联席会议,向沈君交涉。沈君无辞可说,始允不再言去。詎二日后,却又束装去矣。同人以沈君屡次食言失约,且既托高枝,恐难终返,故于五月上旬议决下学期另聘教务主任继任。托吴研因先生相机转告沈君。不谓沈君在徐不安于位,而乐校又不蝉联,一时羞愤交加。于五月下旬返苏后,突于二十六日晨与学生开谈话会,即日挑起学生罢课风潮,即晚草草交卸而去。复迁怒于吴研因先生,不为从中斡旋,遂遍发传单,捏造新闻,备极诬诋,且累及包汉生君。不数日又率金教员剑平,昏夜到校,逼勒会计员宋良玉君,改造帐目,不遂,竟出手殴打,今金教员剑平业已辞退。”[《时事新报》,1922年6月13日,第6版]
笔者没有看到此后沈雷渔在报纸上对此事作出的回应,至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如今已经无法知晓。
到达集美时正是午餐时间
与张冀牖等人不欢而散后,沈雷渔收到了集美学校校长叶渊的邀请。沈雷渔等人从苏州赶到上海,于1922年8月13日中午乘人力车到十六铺,坐船到浦东,购买了日清公司台东丸号海轮的官舱票,准备乘船到厦门集美学校。同行者有16人,其中8位同事,5位学生,3位厨役。当日台风还未停息,为了安全,其他船只都停在浦口,不敢出海。而台东丸号因已经向海关领了出口证,逾时不行的船只将受到处罚。台东丸号只好冒着台风出海,行了20多海里,到吴淞口时,涛浪奔腾,狂风大作。船主乃下令停止前进。直到15日晨,风浪稍平时,才继续前行。
船到厦门时,沈雷渔看到“思明在左,鼓浪屿在右,层楼高峙,华丽如上海,而山水之秀过之。”[《厦门通信》,载《吴江》,1922年第29期。]船停靠厦门港后,有手持小旗的人前来接应,旗子上写着“集美学校招待小艇”。于是众人又改乘小船到集通,集通是集美招待教职员的机关,沈雷渔到达后,集通招待十分周到,稍事休息后,众人从旧路头乘坐汽船到集美学校,到达时正是午餐时间。
与沈雷渔同行的人中就有金剑平。金剑平又名金祖荣,字缄瓶,江苏吴县人。两人将沿途的所见所闻写信邮寄给《吴江》报社,如今我们还可以阅读到这些文字。据相关史料记载,1922年9月,沈雷渔被聘为集美小学部主任,还曾任过师范部教员、教育推广部主任等职,在集美学校任职长达7年。金剑平到集美后任小学教员、教生指导员,师范部教生指导员、教员。
4000余人参与学校10周年庆典
沈雷渔到集美不久,集美小学迎来了10周年校庆,他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形。当时小学部有350多名学生,分为八个学级,“校舍三层,下层有应接室,颇宽大,壁上悬挂大小奖旗,间以历届影片及校舍图等”。此外还设有成绩室,分别展出学校、教员、儿童的成绩。成绩室旁是阅览室,里面摆放着《儿童世界》《少年杂志》《小朋友》《儿童画报》等杂志报刊供同学们阅读。每个年级都布置了不同的展览,供来宾们观看。
校庆时,集美学校雇船到厦门迎接中外来宾,中外人士齐聚集美,有4000人之多,沿途有集美学校海陆童子军和幼儿园负责接待,商业部学生负责临时财管,中西餐皆备,备受宾客欢迎。水产部所陈列的航海信号、造船过程、渔捞模型、各式钓网等令宾客们叹为观止。女子师范展示的书画、刺绣、工艺品等吸引宾客们争相购置。随后进行2000多名师生进行表演,大礼堂军乐嘹亮,随后文艺表演开始,“各部学生所组合之游艺会,相继举行,或为艺术表演,或为滑稽余兴,教职员复参加其间,南腔北调,各尽其技”。台下观众笑口大开。晚上,学校放烟火庆祝,“环顾四周,观者宛如堵墙,中夜鸡鸣,始各尽欢而散”。
在集美上课的教本成为厦大教材
1924年11月,闽南小学教育研究会成立,校长叶渊被选为会长,沈雷渔当选为副会长。
在集美任教期间,沈雷渔曾多次率领教育参观团到上海参观考察,还曾到申报馆、商务印书馆参观。1927年5月15日,他率领高中、师范的第十一届毕业生乘坐新宁轮抵达上海,全体入住江南旅社,后到苏州、无锡、南京、杭州等地进行为期6周的考察。
1926年,在陈嘉庚的授意下集美学校成立教育推广部,教育推广部的职责之一是负责补助其他贫困学校,在教学上给予指导,其目的是“宣传新教育方法的施行,养成儿童好学的兴趣,同时联合闽南的教育界互相切磋研究”。沈雷渔任集美教育推广部主任时,发起组织同安初等教育研究会,到各补助学校进行考察、指导,甚至派出集美师范的学生帮助提升教学质量。
据沈雷渔的同事、教育家王秀南回忆,沈雷渔任小学部主任时,曾因驱逐校园小贩而遭受痛殴。当时,集美学校二校主陈敬贤的夫人王碧莲听闻后,立即叫人抓住小贩给沈雷渔赔礼道歉。集美学校校长叶渊认为是沈雷渔因语言不通与小贩产生误会,然而此时,沈雷渔去意已决,坚持向叶渊提出辞职,叶渊只好同意,调其到师范部任教员。根据《集美学校二十周年纪念刊》记载,沈雷渔在1929年8月离开集美。他在集美期间,于1926年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小学组织法》,该书是其在集美师范任教时的教本,出版后行销甚广,全国各地的师范学校纷纷采购,还一度成为厦门大学教育系的教材。
集美学子36年后感谢师恩
沈雷渔离开集美后,曾任吴江县教育局长、南通中学秘书、苏门答腊培善中学校长等职,抗战胜利后到台湾任教。
1960年的一天下午,住在台中的沈雷渔正在屋外散步,突然邮递员送来一封信,信封上称他为恩师,落款是“学生宋廷滨”。沈雷渔有些诧异,因为他在乡下居住多年,很少与外界联系,他看了看信封仍然回想不起这位叫“宋廷滨”的学生。沈雷渔看完信后还一度怀疑宋廷滨找错人了。
原来这位宋廷滨是一位马来亚华侨,他是36年前,沈雷渔在集美小学任教时的学生。他先后向多人打听沈雷渔的地址,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几经周折才联系上沈雷渔。宋廷滨说,当时同班有30多位同学,大都是华侨子弟,沈雷渔当时是国文老师。“这位老师教课的认真和透彻,尤其是都以自己编写的讲义来教授学生,切实而动人,容易使学生接受。”宋廷滨说,遇到沈雷渔老师后,一生受益匪浅。沈雷渔完全没有想到36年前的学生还会对他念念不忘。两人见面后,宋廷滨回忆了在集美小学上课时的种种场景,沈雷渔这才确认是自己的学生。宋廷滨邀请沈雷渔在台北住了两个多月,师生二人叙旧聊天。
随后,宋廷滨与蔡继琨、林泗水等当年集美学校的学生一起募捐,为沈雷渔出版诗集《稀龄心影录》。沈雷渔在诗集中与同事陈庆瑜追忆集美生活时写到:
鹭江故旧尽云飞,只见仙才入太微。
岁计平衡操胜券,军工待遇费心机。
龙王宫畔同舟济,科学馆前伴月归。
指点南溟踪迹在,何如面目已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