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集美12年,一个外来人在集美执教的故事(一)
文 | 刘卫平
1999年4月的一天,我翻开新来的《中国教育报》,一则招聘信息跃入眼帘:厦门市教育局面向全国招聘集美中学校长。仔细看了看招聘条件:省级重点中学担任过副校长两年以上,副高级职称,四十五岁以下等等,我都符合。脑海里立马闪现出不久前看的一个关于厦门的专题片。特区、陈嘉庚、厦门大学、大海、红砖红瓦、鼓浪屿等画面,那是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地方,要是能去那里工作将是多么美好的事。转念一想,不可能,全国招聘啊,想去的人一定是很多。又一想,觉得自己做学校管理也有几年了,趁这个应聘的机会看看全国四十左右岁的校长,和他们交交手,学习学习何尝不可?加上中学假期招生找的人太多,借机出去躲一躲不也很好?问题是这个招聘是假的还是真的?很多地方的招聘大多内定,招聘只是个幌子,做做广告而已,我拿起电话拨了个长途,询问厦门市教委有关人员,答复是绝对公平公正。

暑假如期而至。我请了一周的假,来到了厦门,打的到了教育局指定的集合地点:厦门鹭江学院。一进宿舍,吓了一跳,床上、桌子上堆满了书,一个身材微胖的壮汉从书堆里抬起头,我们互致问候后,方知他来自河南,是许昌电视大学的教务长,副教授。稍显熟悉后我说,你这么认真啊,看样子志在必得喔。他说,他是临阵磨刀,凑数凑数。我说我可没准备,只带了一支笔。他调侃道:你都准备好了,不用准备了。随后,我到其他宿舍看了看,发现所有应试者都在看书准备,他们看的是关于公务员考试的专业书籍,心想完了,白来一趟。
向他们借书来看看,他们说,他们也是刚开始复习,自己要用。心想即使借给我也来不及啊,算了,就当一回旅游吧。查地图发现中山路距离不远,晚饭后,开始了我的厦门之旅。
“湿热”是一个极大的反差,七八月的新疆再热,早晚都是很凉爽的,厦门感觉不到温差,白天晚上一个温度,湿度还大,浑身湿漉漉的。路上的车辆不多,行人也不多,比乌鲁木齐安静。买了点荔枝、桂圆尝尝,的确比在新疆吃到的鲜,但味道寡淡,少了新疆水果的甜腻。中山路上穿着拖鞋的人不少,倒是北方难得见到的风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腥味,这是海边城市独有的味道。中山路一带逛下来,倒有几分新鲜感,觉得厦门别具风情,东南亚建筑风格,干净整洁,可席地而坐,慢节奏,很随意。感觉比广州、上海、北京更适合生活,但一想到那一群认真的考生,又觉得想象不能太多。
第二天下午,厦门市教委张亚梅副书记召集大家开会,介绍了这次招聘的准备工作,说报名的校长500多人,符合条件的100多人,来应试的50余人。这50余人里,有特级教师,有省级劳模,有省级杰出青年,也有教授、官员,反正都是能人。考试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笔试,分上下午两场,笔试后选出10人进入面试。我一听,心更虚了,他们不仅认真备考,还有那么多的“名号”——说不定增添一点印象分呐,而我却没有一个“名号”,且来自落后的西北,形势对我十分不利。
考试分两场,一场教育类的,有常识,有问答,有作文,规定时间150分钟,我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做完了,很多人没有做完,根据考生的意见,组委会又延长半个小时。下午的考试,基本是常识,涉及的面很广,题量很大,大大小小近百题,什么文学、政治、历史、地理、数学、物理、心理、逻辑、象棋、股票,应有尽有。我做得倒是很快,大约40分钟完成,但没有把握,部分靠蒙。
第二天,考委会组织考生参观集美中学、象屿码头、海沧,目的是留出一天给评委评卷。参观集美中学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集美中学副书记洪蕴冥给大家作介绍。半小时的会议,我发现:第一,洪副书记给大家发的材料只有半张纸,还有一本书《中国名校-集美中学》;第二,介绍之后,随意参观,因下雨不能走得太远,只在道南楼附近看看,只见操场上的草已经超过膝盖了;第三,学校没有院墙,这倒是第一次见;第四,学生公寓、食堂、科学楼新建,基本完工,几个惠安女在做清理;第五,除了洪副书记和一个倒茶水的清洁工外,再没有看到第三个人。冷清的学校,给人的感觉纯粹就是一所农村学校,和陈嘉庚的名号完全不符啊,哎,可惜了!想多了。我,一个游客而已,想那么多干嘛?
晚饭后,收拾一下行李,准备第二天到鼓浪屿转转就回家。考友们相互招呼到一楼看成绩,一阵喧闹声后,隔壁宿舍一个上了榜的校长给我打招呼说,你怎么不去看,有你的名字。我觉得他在开我的玩笑,怎么可能有我的大名呢?等到楼道安静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楼,见吧台中间的柱子上贴有一张告示,上前一看,只见“刘卫平”三个字位列第五位。这一下,我来了精神,顿时有了舍我其谁的豪情。那个通知我看成绩的校长回来了,剪了个发,喷了发胶,显得很光鲜,我说你好精神啊,他说明天的面试要给评委 一个好印象,颇有势在必得的架势。
第二天一早抽签,我抽到了倒数第二位,这意味着一天我的神经都要紧绷,放松不得。面试讲什么呢?反复思考后,用半小时写了个提纲,内容大致如下:“办好一所学校应抓好五大工程:一是校风,二是队伍,三是素质教育,四是规章制度,五是打好‘侨牌、台球’。一年一小步,三年一大步,等我退休的时候,集美中学又会重新回到中国名校的行列”。
在焦急的等待中,轮到我上场了,我信心满满、中气十足、十分流畅地陈述了我的治校方略,在陈述中,我从二十几个评委颔首微笑的表情知道,第一个环节我发挥得很好。进入答辩环节时,我记得评委一是问了校长、教师、学生这三者哪个是学校的中心?我的回答是以学生为中心。还有一个评委问你的一项工程是“打好侨牌、玩好台球”,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我说,我不认识集美中学的侨友、台胞,但我知道,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首先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校风好了,成绩上去了,学校就容易把校友拢在一起,校友就会支持学校发展。演讲中,我至始至终凸显了不怕困难,勇往直前、勇于创新的理念,最后我说:如果厦门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给厦门人民一个惊喜!
等我面试结束后,组委会的同志(后来了解是教委组宣处的温哲处长)跟出来,问我的学校在新疆的什么地方,学校的级别,学校的规模大小。从他的问话中,我觉得我已经征服了评委。
第一轮就遭淘汰的校长,大多留下来成了听众,从头听到尾。在等待组委会意见的间隙,校长们聚在一堆发表见解,统一的结论是;刘校长的演讲最精彩,有的还问我讨要联系方式。我也有点兴奋,给老婆打电话,说考得很好,开玩笑说准备搬家,老婆哑然一笑,表扬我想象力丰富。
晚餐,教委在白鹭宾馆宴请考生。邓渊源主任致辞,感谢大家的踊跃参与,感谢大家的付出,他怕落榜的考生有情绪,代表教委先给大家敬酒。大家推举我代表考生回敬领导(和大家相处了两三天,基本混熟了),我走到邓主任身边敬酒后,邓主任悄悄地对我说,你考得很好,祝贺!听邓主任的话,我的心里有了几分底,又给老婆打电话说,我考上了,老婆说,宣布了吗?我说没有,老婆说,那不一定是你,我说差不多吧。一会儿,邓主任宣布结果,我是第一名。欣喜、自信,觉得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小才能,那一刻,太有成就感了,“山高我为峰”的豪情油然而生,感觉宴会厅的光线明亮了许多,对厦门顿时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回程途中,我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能从强手如云的应考队伍脱颖而出?这可能和我多年来坚持学习有关。我的基础很薄弱,学历虽然完整,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都读过,但正儿八经在学校求学的时间不过7年。小学四年级,文革开始了,学校就停课了,1970年,由于极左路线,我的父母被强行辞退,我跟随父母回到四川农村,虽学籍转入了乡里的学校,但基本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父母平反回到新疆,初中的后半截和高中不是在学黄帅、张铁生,就是在开门办学的劳动中度过。人生四大悲事,其中一个是“少年无良师”,我小学阶段的老师不是领导的家属,就是复员军人的老婆,认几个字就算有文化,到学校当老师。初中、高中有几个不错的老师,可不敢教啊,“白专典型”的帽子在头上悬着,谁敢好好教?我的青少年时代就这样蹉跎而去,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痕。1977年,我高中毕业,农场的学校实在找不到人了,矮子里面拔将军,把我选去做了代课教师。临行前,父亲说,做教师千万不要误人子弟啊。父亲的这句嘱托,是我从教以来的座右铭。底子不好,就认真补、认真学,有了这一年半的代课教师经历,我才侥幸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先后做过教师、主任、助理、副校长,秉持“多做就是占便宜”的理念,多上课,多听课,多请教,多参加活动,多读书,多看报,多动笔。再者,从技术层面看,面试时,我是唯一抓住了集美中学“侨”的特点以及学校存在问题的(后来评委说的)。还有就是,我的演讲充满自信,洋溢着激情,有舍我其谁的气魄,令听了一天演讲而稍显疲惫的评委精神为之一振(后来得知),对此,评委很满意。
和全国各地的校长竞技,侥幸得了第一名,这是从教22年最开心的事,真正体会到“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接下来就是体检,张亚梅副书记带队到新疆对我进行调查。
回到新疆,践行酒喝了一场又一场,面试中的第二名第三名,甚至第五第六名都报到了(教委认为不错留下了不少),唯独我没有接到调令,什么原因?教育局给了我两个解释:一是老校长没有退休,二是可否先接任副校长?隐隐约约之中,我感到有几分蹊跷,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啊,招聘校长不仅是教委一家,而是组织部、人事局三家联合举办的,为什么呢?等我来到厦门才知道,原来招聘校长的事传到海外后,校友有意见,尤其是印尼侨领李尚大先生认为陈嘉庚先生培养了那么多的学生,怎么找不出一个校长呢,从新疆找一个人来,他知道陈嘉庚吗,他会热爱陈嘉庚先生的事业吗?由于李尚大先生的地位和影响,市委不得不考虑他的建议,以至于教育局又去做李尚大先生的工作,这样反反复复,三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定,11月底拿到了调令。
好事多磨,1999年12月14号,我离开乌鲁木齐,来到了厦门,从此,开始了和集美中学相识、相知、相恋的12年。
(作者系集美中学原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