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33. 嘉庚弟子杨志宏
文 | 张丽霞
我的父亲杨志宏(1923-2023),离休干部,建党70周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闽粤赣边纵队成立60周年纪念章”获得者,厦门市闽粤赣边区革命史研究会会员。福建厦门集美后溪人,1939-1946年间,他先后就读于陈嘉庚先生创办的集美学校初中部(安溪县)和高商职校(大田、安溪、集美)。其一生始终牢记陈嘉庚校主的教诲:“我培养你们,并不是想要你们替我做什么,我更不愿你们是国家的害虫、寄生虫,我希望于你们的只是努力地读书,好好地做人,好好地替国家民族做事。”始终奉行校主“教育为立国之本,兴学乃国民之天职”,把青春热血献给了祖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把一生献给了祖国人民的教育事业!
受进步思想熏陶 走上革命道路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长驱直入,厦门很快沦陷了,美丽的集美学村已容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陈嘉庚创办的集美学校被迫内迁安溪,后又部分迁往大田。1939年春,父亲千里跋涉到安溪孔庙入读集美学校中学部。革命教育家叶振汉先生曾是他的班主任,叶振汉早年毕业于集美学校师范部,也是校主的学生,多年的历练早成为一位阅历丰富的革命者,是厦门早期的革命先锋。他在教学中常宣传共产党抗日救国方针政策;创办《安溪新报》刊物,发表揭露反动统治下黑暗社会的文章,父亲深受这些进步思想的熏陶,这为他日后走上革命道路埋下心灵的种子。1940年10月,校主率领南洋华侨回国慰劳团结束对前线抗战将士慰劳后,赴安溪视察内迁的集美学校,并在文庙发表了抗日演讲:痛斥日寇的暴行,指出前方将士流血成河,号召只有发奋读书才能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发表对国共两大战区的不同观感,赞扬延安艰苦奋斗、政治清明、官兵平等、军民一家、言行一致的好作风。父亲亲聆了这场演讲,校主的每一句都沁入心怀,深受鼓舞,这为他毕业后随即投身民族解放事业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1943年春,父亲考入已搬迁大田的集美高级商科,发现抗日救国的氛围弥漫着整个校园,他求学报国的意愿更加的坚定。学校课业非常繁重,且执行军事化管理:学生统一着装制服,腿绑绷带,头戴有集美学校校徽的军帽,严格作息制度,晨起做操、长跑,教官异常的严厉。学生的军事素养被誉为比正规军校的学生更高,学生们边学习边开展抗日救亡运动,随时准备投笔从戎赴沙场!在“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感召下,父亲也曾想报名参加远征军,因某种原因而未能如愿。在操场上,大家为应征入伍同学饯行,以水代酒为他们壮行,祝愿他们英勇杀敌,早日凯旋而归,再次相会于日寇归天时!(2015年5月,我们陪同父亲回到阔别70年的安溪孔庙时,回忆起当年听到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全体师生在院子里手舞足蹈、欢呼雀跃、振臂高呼,庆祝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其喜悦之情仍溢于言表,不顾已93岁的高龄,重复着当年的动作……)当时大田集美职校先后有202位同学投笔从戎,慷慨悲歌奔战场,他们是集美学校的荣光,也是中华民族的功臣!大田近三年的校园生活,“求学报国”、“知识救国”的思想已根植于父亲的灵魂深处,融入于他的血液中,这为他毕业后立即走上革命道路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1946年,在集美高级商校毕业后,父亲接受中共党组织指派,回到家乡后溪小学(现为碧溪小学)任校长。白天以教师的身份作掩护,晚上从事地下党组织工作,他冒着全家被杀头的危险,无私地把祖业“恒春油坊”捐作闽西南地下党团组织联络站,在此成立了灌口总支(被任命为组织委员),下设三个支部,管辖全同安县及龙海地区(摘自《同安革命史》),常年秘密组织开展活动,动员母亲、妹妹操办伙食,免费为众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地下工作者提供餐宿。1949年5月,为配合人民解放军解放同安、集美、厦门岛,中共同安县工委(闽西南)下达指示:做好一切宣传工作!接到命令后,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到厦门岛内购买一台油印机,连夜组织印发传单4000多张,大力宣传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的喜讯,极大地鼓舞了地下党团员和人民群众的斗志。组织发动群众挖战壕,为进城军队送“红军包”……当时油印机是禁品,在渡船回来途中,国民党巡警用机关枪打中了船上的桅杆,并把船拖到岸边盘查,危机时刻父亲看见码头有位平时接触的进步青年,忙向他使眼色,说时迟那时快,进步青年急忙掏出5块大洋塞进一巡警兜里,并解释说:这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到厦门购置学校办公用品的……。倘若没遇到这位进步青年解围,父亲的生命危在旦夕。在他从事地下革命活动的岁月中,处在生死关头的危险境地时有发生。父亲为革命出生入死,为厦门岛、同安和集美的解放事业做出了贡献!为铭记“恒春油坊”的历史地位,2017年,“闽西灌口团总支革命据点旧址”——“恒春油坊” 旧址被集美区委、区政府授予“集美区红色文化点”(参考《福建日报》、《厦门日报》及集美党史教育馆)。
艰难求学路 终身校主情
1943年春,杨志宏在中学毕业后,考进了已迁往大田的集美高商。当时无论是从后溪到安溪还是从后溪到大田,连步行的小路都没有,从后溪到大田往返单程都是两天,安溪县城是中转站,第一天要走到深夜才能到达安溪县城,夜宿客栈或同学家,第二天天还没亮得继续赶路,同学三三两两作伴前行,(家住安溪,毕业后回母校集美财经从教直至退休的王廷英教授就是他大田时期的同学)。天黑时拿着火把照明;深山老林灌木丛生,得拿着砍刀开路;道路崎岖不平,得拿着木棍当拐杖;野兽时常出没,得拿器具当武器一路艰险前行。每次回来爬上安溪龙文岭时就觉得曙光就在眼前,家就要到了。1944年暑假回到安溪县城时,父亲接到电报通知其父过世,死因是调解两村落械斗而受害,其父曾办过私塾,是位德高望重、远近闻名的乡贤。
父亲就读大田集美高商时,校长是叶书衷,学校谨遵嘉庚校主教诲,校风校纪非常严明,严把教育教学质量关,学生课业负担很重。父亲到大田的第二学期,因物质匮乏、营养不良,得病患痢疾,又缺医少药,在床上躺了三周,无法上课,课程落下很多,跟不上学习进度,不得不留级一年,他学习异常刻苦认真,又正长身体,营养不良,常犯头昏,考试作文常写到一半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下笔,又怕写出来的作文字数不够,就在文中默写插入整首的《集美学校校歌》歌词,老师竟然没发现,作文还能及格。杨志宏每当回想起这一幕,总发出这样的疑惑:是不是老师出于对校主敬仰,就对学生的行为忽略不计呢?父亲对校主的极为崇敬,他时常会谈论陈嘉庚先生的事迹,但他从不直称“陈嘉庚”或“嘉庚”字眼,开口闭口总是称呼“校主”。后来我才知道,早期闽南人对直系长辈的称呼一般不直呼其名,否则为大不敬。父亲已然把校主当成自己的直系长辈。晚年时父亲很爱听歌、唱歌。最爱听的歌曲是《歌唱祖国》,因严重耳背,音响总得调得很高,以致于隔着几幢房屋都能听见,而最爱唱的歌是《集美学校校歌》,即使已到了百岁高龄,还能一气呵成一字不落地唱出整首校歌,连我这比他年轻40光阴的晚辈都自叹不如!
践行“诚毅”校训 终身从事教育事业
1946年底,父亲从集美高商毕业,许多同学都走上了商科专业发展道路,有的在银行系统、有的到财政部门、有的走出国门。而他却走上了中国教育事业的道路。新中国成立后,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战友,纷纷走上了政府部门的领导岗位,父亲依然坚守在教育工作岗位上,他始终牢记陈嘉庚校主的教诲:“振兴民族的希望在教育,振兴教育的希望在教师。”他抱定了为教育事业奋斗终身的决心。从1950年始,他先后在三所小学、三所中学任职。在教育战线兢兢业业地奋斗了35年,直至1980年年满60周岁光荣离休。
父亲具有崇高的家国情怀,不忘初心。在“文革”期间,受尽磨难,由于“恒春油坊”的历史问题,被诬告家藏有向敌人传送信息的“发报机”。母亲身怀六甲,在冬至日被抄家,地板被掘地三尺,他被扣上逃亡地主的帽子,被称为暗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国民党特务。在单位,父亲被剥夺上讲台的权力。无论寒冬腊月还是严寒酷暑,他常年拉板车。母亲住院分娩时,不敢请假谎说出差泉州。母亲产后当日,独自拖着虚弱的身躯,上街买早餐,发现父亲佝偻着身子,拖着装满货物的板车,大清早在马路上一步一步地挪……。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父亲始终坚信党,相信人民,认为遭受不公待遇只是暂时的,他始终牢记校主亲自制定的“诚毅”校训,对党忠诚,以百折不挠的毅力渡过了那段特殊的岁月。
雨过天更晴,父亲重新走上了讲台,焕发出第二春。就这样,父亲在教育教学工作岗位上一干就是35年,其间有不少身居要职的老同学、老战友,要提携他到政府部门任职,都被他谢绝。他一心扑在教育战线上,桃李满天下,据不完全统计,他的学生有上万人,遍布各条战线各个行业,有市、区主要党政领导干部,有高等院校的教授、院长及优秀企业家……离休40多年,他积极参与厦门市闽粤赣边区革命史研究会工作,热心公益事业,为传承红色基因,赓续红色血脉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诠释了一名嘉庚弟子的担当和使命!
清华某校长曾这样评价陈嘉庚先生:陈嘉庚先生的伟大,不在于他一生创造了多少财富,盖了多少楼房,而在于他培养人的成功!是的,这句话在我的父辈杨志宏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至!